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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台湾人,在北京送外卖

    在接二连三的创业失败后,“台湾好A在北京”(简称好A)决定找一份兼职。于是,从2023年2月起,台湾人好A,在北京的繁华街区送起了外卖。

    好A用短视频,记录下了每次送外卖的经历。截至今年2月1日,他整整拍了100期记录骑手经历的视频,这距他第一次送外卖,已经过去一年。

    送外卖期间,好A的手机镜头或者对准自己,或者对准自己视线的方向。数百万人通过他的视频,第一视角沉浸式体验了北方外卖员的送餐日常。

    作为新晋外卖员,好A面临的挑战,除了风雪路滑,或者暑热难耐的天气,挑剔的买家或者商户,暗含“玄机”的外卖订单——比如翻山越岭才能送达的工地订单,还有平台复杂、精明而严苛的规则设计,“这样处处陷阱的感觉一点也不友好,仿佛被算计了一样。”好A说。

    临近年关那些天,他发现中午高峰期平台推送的外送订单比以前少了不少。2024年1月17日这天中午,他用一个半钟头,送了9单外卖,一共赚了46.3元。

    做外卖骑手前,好A相信这行月入两万多不难。在最近的一条视频里,他忍不住吐槽,“骑手三年挣102万的新闻,是不是真的”

    暴雪袭击北京的那一天,好A犹豫再三,还是想要出门去碰碰运气。

    口罩戴了两层,他在棉服里又塞上一层绒衣,镜子前的自己看起来宛若一只臃肿的熊,然而一来到室外,他还是立马就后悔了。眼前漫天飞舞的雪花跟飞刀一样,竖着飞,横着飞,砸在哪里,哪里就有一种被狠狠针扎过的痛感。

    他伫立了几秒,决定不等雪停,继续踏步向前,因为鬼才知道的这雪要没完没了到什么时候。可人是需要赚钱的,也是需要吃饭的。

    于是,启动心爱的电动车,打开手机,一套动作熟练利落,随着订单提示音一响起,他也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出发”。

    虽是正午时分,但这一天,街是却是十分清冷的,人少,车也少,只有雪花簌簌落下,静悄悄的,像森林一样。他一个人,一辆电瓶车,踏着雪,踽踽前行,如同一匹老马,迟钝的,缓慢的。

    不过好A心中倒是亢奋得厉害。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就想,哎嘿,没人愿意出来吃饭,那今天活儿一定不少。见到大雪绵绵不绝,他又想,今天每单一定是能多赚不少的。

    如他所愿,手机上订单很多,足够忙个不停了。他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车身忽而微微左右摆动,一阵阵细微而刺耳的“喳喳”声从脚下传来。那是冰面被车轮碾过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他心中有点儿害怕,握紧了车把,不过还是舍不得降下速度,只能不停自言自语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就算摔了也没关系,从前在台北骑车时也没少摔得鼻青脸肿。

    外卖是和时间赛跑的游戏,这样马不停蹄,任凭风雪不停朝着脸上扑打,不多时,耳朵就给冻得通红。眼镜上很快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霜,万物一片朦胧。好A终于还是不得不停了下来,哈一口气,一呼一吸之间,冰凉的感觉贯穿了胸口。

    短短几秒,是这个中午仅有的暂停时间。他擦干了镜片,望了望远方,眼前无边无垠的白色像是漫舞的飞花,带给他一种浓烈的浪漫气息。不过,也只有这几秒的放空,接下来,他搓一搓手,又重新翻上车了。动作是很潇洒的、利落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很像小说里银枪白马的年轻骑士,可惜风一吹过,下一秒,他又变回了龇牙咧嘴的堂吉诃德。

    这个中午,这名堂吉诃德的运气还算不错的,至少没有摔跟头,也没有超时。而在第一次做骑手时,他在迷宫一般的购物中心兜了好几个圈子,死活找不到商家,三个订单花了一个小时,最终两单被平台判为超时,一下子被扣掉四成收入,最后到手二十块,相当于一百台币,比台湾的最低时薪一百七十六台币要少上不少。

    顶着暴雪,他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八个订单,用时两个多钟头。各种补助算下来,也有一百二十几块钱了。这个收入虽然不比坐办公室,但也足以让他开心好一阵子。

    准备返程时,他难得的有些恋恋不舍,特意在街上又溜达了一阵子。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就在一辆覆满积雪的汽车上,他看到有人画下了“一路平安”四个字。

    好A不由得去想,这算不算一种暗示。此时他已经送了十个月外卖了,他的未来也会一路平安,最后真的成功吗?

    送出第一单外卖之前,好A做了很多功课,他专门学习了如何使用美团众包APP,还特意与远在台湾的亲人朋友通了一次电话。大部分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当发现不是玩笑,又纷纷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他笑着回复,外卖很赚钱的,自己亲眼所见,有的外卖骑手能月入两万多。

    “两万多人民币哦!”他特意又加以强调。

    第一次上路,好A选在了大红门,开门红的寓意不言而喻。从房山的住处出发,要走很长一段距离,他的电瓶车在车流间不停地闪转腾挪,那种感觉很熟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曾经的台北街头。他有点儿亢奋,飞快地奔驰,脑子里不停盘算着,不就是一取一送嘛,简简单单,自己这能力,干上三个小时,怎么也要赚个两百块。

    结果,跑了将近四个小时,他的收入只有65元。现实和理想相距甚远。

    接下来的几天里,好A开始与许多骑手一样,上车一溜烟,下车一路跑,可仍旧无法摆脱经常延误的命运。他发现就算有了导航,但如何抢在规定时间之内送达,仍旧是一门要命的学问。

    期间发生了两件让他记忆深刻的事情。

    一次是他闲来无事,发现一个订单无人去抢。他果断下手,结果七拐八拐,从柏油路走上了水泥路,水泥路又变成了泥土路,越走越荒凉,越走越不安,直到最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工地,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正站在门前抽烟,盯着他,面色警觉。

    他明白了过来,搞了半天,订单上的“项目部”那三个字,就是一本《西游记》,谁领到了谁就要倒霉的,不是要翻山越岭,就是要历经磨难。

    还有一次,他又抢了个订单,看上去钱又多,距离又短,他想,自己终于走了好运。可跑到地方才发现,等待自己的不是外卖,而是两坨大棉被。左手一大包,右手一大包,摞在电瓶车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搬了一座山。看似单价多,可沿途的单子一个也接不了了,真正算下来,自己还是少赚了不少。

    2024年2月1日,好A在短视频里分享了当天送餐的遭遇。平台判定他两单违规,扣了他24块钱。其中一单,他到餐馆取餐时,店中无人,他取消了订单,被平台判“违规”,另外一单,买家订单地址是A酒店,待他送至A酒店后,买家要求他再送往B酒店,考虑到电动车的电量,撑不到抵达B酒店的行程,况且还会导致他下一单超时,他拒绝了买家,也被平台判为“违规”。最终,经历好一番波折,他申诉成功,平台把24元退回给他。

    按照平台规则,他没有违规。可是,他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证明自己没有违规,这并不公平。

    即便如此,在短视频里讲述这段遭遇时,他还是用了更正向的表达,“既然我能得到解决,(这)代表说,可能很多骑手遇到同样问题,也能得到解决”。

    面对琐碎的,层出不穷的不公平,好A没有更多的选择,每一次他要处处小心,才不至于掉到坑里面。僧多粥少,本质上又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觉得,这样处处陷阱的感觉一点也不友好,仿佛被算计了一样。

    好A拍过一条《零下五度一点都不冷》的视频,那天北京雪刚停,大多数路面都覆着冰,风刮在脸上生疼,他又骑上电动车,踏上送餐路,他在手机翻着平台上的外卖配送单价,4块8,6块2……

    一个IP为“北京”的网友在这条视频下留言,分享了他前一晚的点餐经历,“晚上一点多,零下十八度,点了一单外卖,两小时才有人接单,我加了一块钱红包”。另一条留言说道,他刚接到骑手电话,要送给自己的外卖丢了,骑手要给他发红包赔偿,“这个钱就得骑手自己搭了”,留言者说。

    视频下面,也有评论斥责平台,“点KFC,官方软件下雪天都不支持外送,一些三方平台真是吸血鬼”,“太难了,一单四五块,平台太黑了”。

    “平台确实严格了一点。没办法,这就是规则。”好A的语气显得无奈。

    好A被扣得多了,倒是已经不在乎了:“因为钱不好赚,大家都不好过吧,骑手不好过,用户不好过,平台也不好过。谁也无力改变什么。”

    他像个纪录片导演那样,将这些全记录在了自己的视频中,“虽然我们没有更多改变的力量,只能接受现状。但是我可以把现状,用视频的模式呈现出来。我觉得这是有一定意义的行为。”

    好A是一个众包骑手,没有依托的外卖站,也不认识其他骑手。短视频留言区,是他跟同行交流最多的地方。

    留言区里,有骑手分享自己的收入,“今天跑了150 ,风忒大,10点半到下午3点半”,“20号午高峰送了10单,一个半小时收入43块9,坐标郑州”;有骑手细数自己的成本,“每个月电动车要扣399块,租电池要300块每月,每天成本要23块多”;有骑手吐槽租来的电池不好用,“跑10公里一多半电就没有了”……

    有的骑手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早上7点出去干跑腿,跑到10点半,赚七八十左右。然后去学校附近(送外卖),跑到下午两点,挣将近200块,下午吃饭找地方睡觉,晚上再跑几小时。一天赚三百五六,第二天给媳妇300块,自己留点花”。

    一个曾做过几天外卖员的网友评论说,“今天看到一位外卖小哥摔了,外卖洒了出来,人也倒在了地上,电瓶车的一侧后视镜也被撞掉了,当时(我)在等红绿灯。因为我也体验过几天送外卖,深知不易”。

    这样辛酸的感觉,好A也有过。有时候,他在路上,看着黄色和蓝色的同行,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大家一定要这样互相卷个不停吗?

    不过渐渐地,在送了一百次外卖后,他产生了一种淡然的心态。他常常想起工厂的工人,也想起曾经自己去做群演的经历,“一天两百块钱,八个小时,常常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就一直站着。相比而言,外卖反而没有怎样。”

    好A说,这其实就是劳动者的现状。外卖也罢,其他行业也罢,只要是劳动者,总归都是辛苦的。

    通过视频,他收到了很多关照和善意,北京的冬天太冷了,评论区有人劝他去南方送外卖,有人认为他应该找个稳定的工作。他原来带露指手套,有人留言让他换个皮手套,有人建议他换个能包手指的,他戴着口罩和眼镜,骑车时口罩漏出的热气,会让眼镜起雾,有人让他买眼镜防雾喷剂,这样在路上更安全……

    显而易见,如今的好A并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这不光是因为在大多数人眼中,外卖骑手并非一个光鲜的职业,也因为大多数台湾人来到大陆,要么选择做生意,要么选择在台企里任职。送餐嘛,自始至终与台胞身份绝缘。

    好A沿着多数人的轨迹来到大陆。2015年,他从台湾来到苏州,在一家台企里面任职;一年后又来到太仓,公司依然是台企。他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吃着食堂的台湾菜,住在公司安排的员工宿舍,日复一日,没有太多可发愁的地方。

    就这样来到了第三年,公司要整体搬去惠州,大多数同事决定随之南下,好A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他辞了职,也没有返回台湾,反而一路向北,最后落脚在了北京。成为“北漂”的原因十分直白:啊,因为爱情,女朋友就在那里。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何况是事业。他想,无非是挪一挪屁股而已,从长三角换到了京津冀,这里在台企上班,那里依然还是在台企上班,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没料到现实很快就给他上了一课。他翻遍招聘网站,却绝望地发现,北京堪称台商的不毛之地,偌大的北京城,台企区区三千余家;而小小的苏州,这一数字就达到了一万以上。他在台湾招聘网站上找了良久,找不到几个空缺职位,可日子滚滚向前,衣食住行并不能停下脚步。

    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账户就像漏了洞的水桶,不知不觉就要干涸,眼看马上见底了。

    现实摆在面前,饶是好A再信心满满,也不得不考虑另寻一条出路。他想到了开一间网店,去出售台湾的手工面条,陆陆续续卖了一年,始终没有卖出太大名堂。倒是有几个人看中了他的线上经验,于是乎,他又搬家到了房山,与人家合伙租下了一间店面,专心致志卖起水果来了。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买下了一辆电瓶车。起因是快递费太贵,一单十几块,他舍不得,不如省下钱来,自己兼职快递员。于是他驮着水果,吹着风,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飞驰而过,阳光晒在脸上,晒出了斑斑汗水。有一天,他一直跑到天黑,一口气送出了二十几单,顾不上喝上一口水,喉咙干痛,只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变成了一具木乃伊,心中琢磨的却是一道算术题。他想,一天省下来三百多块,一个月三十天,就能省下来一万多块。嘿嘿,那可是一万多块!

    可惜他兴致勃勃,这摊生意还是没能持续太久。合伙人之间的利益纠葛让人身心俱疲,他厌倦了在金钱上继续纷争,一个人选择了退出,跑到大学城旁边,开起了一家果切店。店面不大,却离不了人,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他被牢牢栓在了同一个地方,哪里也去不了,似在坐牢一样。

    “创业听起来是好听的,可如果赚不到钱,那就还不如送餐。”这是过去生活教给他的一课。

    就这样耗费着海量的时间与精力,却换不回太多物质上的回报,经营状况时好时坏,而且他无奈地发现,总是坏的时候更多一些。转眼就已经三十岁了,一种一事无成的焦虑蔓延在脑海里,他不愿意去想,可是躲也躲不开,尤其一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新闻故事,不是月入千万的主播,就是三十五岁失业的打工族。

    好像这世界忽然变成了达尔文的优胜劣汰,除了上下,没有其他选择。好A有点儿想家了。

    他看到远在台北的朋友们,有人买房,有人立业,生活规律而安逸。他开始隐隐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开始变得怀旧,坐在店里面时,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回忆起了从前。

    那是2013那年,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获得台湾省优秀青年奖,又被公派到法国。毕业时,他捧着鲜花,台下的目光里,充满了欣赏和羡慕。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的未来一定大有可期。谁又能料到,接下来人生偏偏是一条抛物线,陡峭,迅疾,急转直下呢?

    果切店没熬过2022年的春天,他又一次回到了原点,去留之间,他还是选择继续在北京碰碰运气。因为女朋友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女朋友。

    爱情嘛,总归还是重要的。

    还是创业,还是不停地试。这一次是拍视频,他尝试探店,也尝试做访谈,像盲人一样四处摸索着方向,可惜忙忙碌碌了许多,收入依旧微不足道。最后,他看了看身边的电瓶车,想自己反正时间富裕,不如找个兼职,去送外卖。

    在好A的视频留言区里,也有与他经历相似的骑手,“创业失败,离异,欠债,做了一年多的外卖员和快递员,送餐被车撞断手,跟平台要赔偿不成,对簿公堂,胜诉。”

    这名留言者的网名,叫做“好想休息一天”

    三月中旬,扬尘天开始了,北京到处飘扬着一股泥土的味道。这味道让人厌恶,不过他还是戴上了口罩,爬上了电动车。进入五月底,空气又开始变得黏糊糊的,头盔一戴,脑袋就变得昏昏沉沉。他一边骑车,一边想自己是不是中了暑,只能赶紧去扇风,但扇风也是无济于事的,只能忍耐。

    收入还是阴晴不定,有时好,有时坏。好A渐渐认清楚了两件事:

    1,不拼命,那肯定是没有钱的;

    2,但拼了命,也不一定能有多少钱。

    他发现送外卖和创业一样,看命,看运气,处处透着玄学。有一次,他一下来了很多订单,多到自己忙不过来;可是转天,又突然变得十分清闲,三个小时只有十个单子要送,闲得在路边啃炸鸡。

    他自嘲地说,外卖与人生一样,巅峰过后猛下低谷。

    这感觉让他又回忆起了果切店关门时的场景。那时候创业失败,他夜不能寐,每天都陷在一个不停自我否定的逻辑里面,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对,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好。后来一个朋友这样告诉他,这是因为来到这个年纪,人已经没有了失败的空间。这句话盘旋在脑海里,让人倍感焦虑。

    后来,他骑上电动车后,开始每天忙得要死,忽而没有兴趣去关注那些宏大叙事里的成功与失败了,每一天,只希望多接订单,再多赚个几十块钱。

    这倒是彻底治疗好了他的睡眠问题。他开始变得很累,也很饿,每天一回到住处,脑子里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欲望,不是想吃,就是想睡。人仿佛变成了一台破旧的电脑,他感觉自己思想卡顿,无法集中精力,也没有兴趣去考虑那些复杂而抽象的问题。

    渐渐,他的脸庞开始消瘦,皮肤也正在变得黢黑油亮了起来。超时的时候越来越少,找不到地址时也不太慌乱,还学会了甄别出订单的好坏,像个老油条,一瞬间就能做出衡量和取舍。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变得容易感动和满足。

    有一次,他发现下楼取餐的是一名残疾人,双袖空空如也,被风吹得来回摇荡。他想伸手帮助,对方却拒绝得直截了当,然后张开嘴,咬起外卖就走。好A目瞪口呆,脑海里只蹦出了三个字:真牛X。

    另有一次,一个女孩给母亲点了外卖。电瓶车进不去的机构大院里,好A一路碎步小跑,紧赶慢赶,还是超过了时限。他慌忙说对不住,却发现女孩比他更慌忙,不光说对不住,还顺手转来了10块钱。这让他有点儿发懵,也有点儿受宠若惊。

    当然,同样重要的,还有收入。虽然坊间流传着“送三年外卖,收入百万”的故事,可在好A看来,这样的故事犹如神话一般虚无缥缈。“我相信没有几个人会达成这样子。就像彩票一样,一个人中五百万,不代表人人都有奖中。”

    好A的现实情况是,两三天出去跑一次,夏天四五个小时,冬天两三个小时,如此断断续续,他每个月只能赚来一千上下的收入。钱虽不多,却也重要。毕竟,人在北京漂,花钱容易赚钱难,月月五千的生活费雷打不动。他和许多年轻的北漂一样,同样要处处算计,同样连医疗保险也舍不得买。

    “交社保的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在我收入不高的情况下,我觉得有点不太适合。”他笑着解释,“反正我在台湾骑摩托车骑很久了,从来用不着担心会不会受伤。”

    除了做骑手,好A还兼职群众演员,他的短视频也拍得勤勉。在B站和抖音上,他的账号各有数万粉丝,他能从短视频中获得一些收入,但不多,与外界想象的博主收入差距甚大。他在短视频里分享过从某直播平台获得的报酬——从2023年11月底到今年二月初,收入共计206元。

    刚刚来大陆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天还不亮,不少餐饮店就已经开门营业了;而等到夜半三更,许多店的灯光还依旧闪亮着。人就像是铁打的机器,一刻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样的场景在台湾很少见到,顿时一股钦佩的感觉在他心中油然而生。钦佩过后,他又感觉到一阵辛酸。

    等进入到夏天时,好A攒下了一笔钱,换来了一张飞回台湾的机票。再次见面,家里人担忧他过得好不好,劝他去做一些性价比更高的事情。留在台湾,随便找一些事情做,生活更轻松,收入也高上许多。不过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回到北京。送外卖并不一定是全为了钱,在三十二岁这个年纪,他觉得自己还有蛮多问题需要去细细思考。

    从前创业时,他觉得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很怕自己滑落下去,万劫不复。现在他真的掉下去了,他发现还能怎么样,老子依旧活得好好的,什么谷底,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天为了省钱,好A选择从厦门转机。晚上就睡在机场里面,在盥洗室里洗漱,吃饭用一碗泡面解决。醒来时,天色蒙蒙亮,远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引擎声,一架一架飞机,就列在窗外,等待着指令,然后滑翔起飞。他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有诗意,起起落落,繁忙而有序。

    生活也在繁忙而有序间滚滚向前。送外卖感觉越来越像一场城市冒险,每一次送餐,如同在解锁一个陌生场景。挫折时有发生,电瓶车坏到半途,或是被客户奚落。冬天时他生了病,没有医保,只能一个人硬扛,他觉得自己太少爷,意志力薄弱,结果出门被风一吹,彻底病倒不起。但他停不下来。无关物质,他喜欢那种被风吹着走的感觉,自由自在,好似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而与此同时,好A也再一次思考起创业。比如,和同学一起做一些生意,看是否有一些精致而有趣的东西,能够介绍到台湾。

    不过这些都是很长远的事情,眼下他要筹备婚礼。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事业无成,无法带来幸福。现在他感觉到,幸福与成功与否并无太多关系。他难以忘记求婚的那一天,在环球影城,他给女朋友戴上戒指,那时万物安宁,只有无数灯光闪烁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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