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纪念高耀洁，我们究竟在纪念什么：媒体人吴薇

为什么说出真相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她的公共价值更值得被讨论。

Yan Liang发布日期：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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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揭露中国河南血祸导致艾滋病泛滥而不得不流亡美国的高耀洁医生于12月10日去世，享年95岁。她的追悼会今天（12月18日）在纽约举行。

关于她的纪录片《中原纪事》昨晚在旧金山湾区放映，记录了她不顾安危在河南艾滋病村走访的情景。而全球更多高耀洁悼念活动也在陆续展开。

在互联网上，很多人对这样一位因为揭露真相、为受害者做实事的医生，却不得不成为中国最年长的流亡者，客死异乡，感到悲伤与不平。

人在纽约的大声传媒创始人吴薇（Vivian Wu）（新窗口）是近年来关注并与高耀洁医生保持联络的人士之一。

上周四，她接受加广中文的专访时表示，高耀洁去世掀起华人社区的又一波讨论，是因为高耀洁以一己之力，揭露了中国过去三十年最为重要的一次公共卫生灾难，但她个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高耀洁）最重要的意义是公共价值上面的，她是对中国公共生活产生了重大价值，有意义的人物。当高耀洁离开之后，大家发现，她已经进入圣人的行列了，她的身上有种近似宗教的虔诚和神圣的东西，她永不放弃，永远要讲出真相。

视频：加广专访资深媒体人吴薇：追忆高耀洁，她是个有神性的人

高耀洁的公共价值更值得讨论
吴薇表示，自己从2003年入行做媒体开始，就逐渐了解到高耀洁医生当年为揭露河南血祸中官员们的不作为，为那些因卖血感染艾滋病的农民们发声，为普及艾滋病常识，以及救助艾滋病孤儿所作的努力。

而第一次去看望高耀洁是在2013年，之后，两人成了忘年交。

我不希望大家的纪念停留在赞颂高耀洁医生个人如何伟大，如何悲情或者苦难。我认为，一定要有一个个体，推而广之，就是公共记忆和公共价值，这样才更有意义。

当然，这就涉及人们需要追问和讨论，为什么在中国说出真相的个人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如何才能令同样的事情不再发生？不要有人因同样的理由而受害？这个反思、追问、和追责，应该从每一个人的关注开始。

过去的三十年间，中国出现了高耀洁，也出现了因揭露萨斯真相遭到打压的蒋彦永医生，和因透露新冠病毒疫情而遭到训诫的李文亮医生 —— 他们都不是从天而降的英雄，而是在某一个时刻，专业与良知令他们无法沉默，挺身而出，但他们个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吴薇以高耀洁医生为例，当她发现河南巨大的血祸导致艾滋病大传播的真相之后，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政府怎么可能制造出这一系统性医疗灾难？为什么上上下下，明知道这是违规的，会导致一场公共灾难，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医生的良知责任、正义感都让她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所以，她就去调查。结果，进一步调查发现了更多的真相和不公。她看不得人们受苦，她就要把灾难的责任源头说清楚—— 纵观她的一生，她其实是在和一个制度、一群人的作为和利益在做车轮战，这是场倾尽一生也不可能赢的战斗 —— 但她却坚持这么做了，义无反顾。

吴薇也希望人们反思：二十多年过去了，中国现在的环境比高耀洁所处的时代变好了吗？

她个人的看法是，可能变得更糟糕了。

高耀洁医生至少还为艾滋病人做了十来年的事情，还曾经被评选为CCTV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还曾有全国性的平台让她说出真相。如果放在当下，这可能吗？现在说出真相更艰难了。

不过，吴薇也认为，过去二十年，由于互联网的发展，中国公民教育和公民意识是在不断提升的，或许这就是未来的一线希望。

中国女性百年苦难的活化石
吴薇还称，高耀洁活了近96岁，她的根儿上印刻着中国女性过去一百年里忍受的苦难不公，以及坚韧和坚持。

1927年，高耀洁出生于山东一个非常显赫的大家庭。她在五、六岁的时候被迫缠足，几年之后再放开，所以，她的脚是畸形的，是人们可能依稀记得的那种放大脚的老太太。

她幼年时期开始上私塾，接受了完整的儒家思想教育，所以，她的精神内核中，有着非常传统朴素价值观，要不畏强权、要伸张正义、要善待弱者。

依据她的传记，少年时期，她的家庭被中国社会巨大的动荡裹挟着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富有的家庭遭到八路军的洗劫而衰败；日军侵华，一家人仓皇逃离故乡，抵达河南开封；她的家境日渐穷困，于是，十几岁的她离开家，开始了一个人的求学生涯。

1954年，她毕业于河南大学医学院，成为了一名妇科医生。

吴薇分析说，作为妇科医生，高耀洁大量接触母婴，对于弱者有一种天生的同情。

及至到了文革时期，因为大地主家庭成份，也因为她刚直不阿的性格，她曾遭到严重殴打、迫害。她的大儿子受到牵连，15岁就因为反革命言论罪入狱三年。

而她更大的人生考验还在后面，因揭露河南农村血祸导致艾滋病传播中的政府不作为，河南政府开始对她进行威胁，窃听、跟踪，甚至限制人身自由。她的一个女儿也因为她而受到牵连，被迫离开了中国。

2009年，即将82岁的高耀洁担心自己很可能再次身陷囹圄，几经艰辛逃离了中国。当时，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把中国艾滋病的真相、把那些因为卖血或是输血而感染艾滋病，进而死亡的无数人的故事传播出去。

吴薇说，自己很怜惜心疼高耀洁，作为一个女人，这漫长的一生，她是多么不容易啊。她医者仁心，把那么多的爱给了外人、病人，倾尽财力自费印制预防艾滋病资料，领养了200多名艾滋病孤儿，但也为此失去了家人和亲人陪伴的晚年 —— 这是高耀洁在大爱和小爱之间，保大家还是保小家之间做的取舍。

这，成就了她的传奇。

她是一种力量
提及高耀洁对自己个人的影响，吴薇表示，她（高耀洁）带给我力量，她以一己之力把那么多人的事情变成她自己的事情，她把别人的苦难变成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一定要为他们伸冤，说出真相。作为媒体人，这种榜样的震憾力，非常强烈。

我感觉，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位老人，感觉她的存在对我们很重要，对我们自己的坚持，对我们自己的价值观、做事、生活方式，对社会和人生的信念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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