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断骨增高”术变长短腿 靠止痛药续命

“我现在残疾了。每天疼得死去活来,吃不下睡不好,腿烫得要命,火辣辣像被锯子在划拉一样,身体一会发冷打哆嗦一会冒汗。2个月内多次的手术(也给我)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整个人精神和身体都崩溃了。”叶子告诉红星新闻。

▲叶子的右腿已做了4次手术

更让她气愤的是,在这两个月里,医生和医院各种推脱不愿承担责任,甚至还让保安将坐在轮椅上的她直接推出医院大门。“我很内疚,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自己……当时一冲动就做了这个手术。”她难过地表示。

近日,她在微博发文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引发众人同情,但也有人表示不理解。她告诉红星新闻,她正通过相应的监管和法律程序进行投诉,后续可能还会进行起诉,“发到网上是不想有更多自卑的人走我的老路,因为这个医生依然在到处拉活打广告,利用很多年轻人的自卑心理,欺骗诱导他们去做手术。”

1月25日晚,身在新加坡的叶子接受了红星新闻的专访,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新加坡伊丽莎白医院在微信上介绍沙杰星医生

【断骨增高】

通过贴吧广告加医生微信

飞赴新加坡做肢体延长术

据《健康时报》报道,“断骨增高术”又叫肢体延长术,一般要先把患者的骨头敲断,再用外固定支架进行固定,根据人体组织再生能力和特点,每天进行拉伸和延长。理论上确实可以实现增高,但也存在很大风险。目前,这个手术在我国被禁止用在健康人群身上,仅限于严重创伤、肢体不等长等先天性畸形患者。

2006年,卫生部就曾发布关于加强“肢体延长术”管理的通知。通知中明确写道,肢体延长术是一项骨科临床治疗技术,不属医疗美容项目。开展肢体延长术必须严格掌握临床应用适应症。上述技术适应症为先天畸形、外伤、肿瘤、感染等原因所致的骨缺损或肢体不等长,以及因疾病引起的肢体畸形。

然而,在美国、德国、韩国、印度、土耳其等众多国家,肢体延长术作为医疗美容项目是合法的。

身高1.54米的叶子,为了让自己变高一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国外做“断骨增高”手术。

▲伊丽莎白医院官网显示,沙杰星医生是该院骨科专家

去年8月,她通过一则贴吧广告进入了一个微信群,了解到新加坡伊丽莎白医院做这个手术。于是,她加了印度裔医生沙杰星(Sarbjit Singh)的微信,想就PRECICE内置针(简称P针)进行咨询,但却被告知P针断货了。随后,这位医生开始向她推荐另一种FITBONE针(简称F针),称“F针质量和可控性比P针更好,是全世界最好的材料,非常适合亚洲女性使用,恢复也很快,但价格比较贵”。

▲术前咨询时,医生不断推荐F针

叶子表示,她最初还是想做P针,但沙杰星医生一直在给她讲F针更好,并表示可以给一些优惠,还会在术后安排车接送。最终,在经过两个月的交流后,叶子决定前往新加坡进行手术。

“主要是觉得伊丽莎白医院很好,再加上医生说只需要在新加坡停留6周就可以回国,而且也不痛,说过年可以走路了,在他的劝说和讲解下,我们约定进行F针大腿(双腿)5.5厘米的延长增高。”叶子告诉红星新闻。

去年10月7日,叶子从国内启程飞往新加坡,并于10月14日在新加坡伊丽莎白医院进行了F针肢体延长手术。手术结束后,她本以为可以平安度过恢复期,并在6周后启程回国。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次手术成为了人生噩梦的开始。

【手术失败】

两个半月4次手术全部失败

每天靠吃止痛药续命

叶子告诉红星新闻,手术结束后,沙杰星医生表示手术做得非常好,并让她术后3天就出院了。

去年10月22日,她前往医院进行X光检查发现,体内的F针已损坏,需要进行二次手术,把骨腔和腿重新打开换一根新的F针,不然会造成长短腿残疾。然而,频繁手术换针也存在感染骨髓炎的风险,对身体会造成伤害,留下各种后遗症。

令她更不可置信的是,手术出现问题后,“医生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补救,反而因为手术费用的事情拖了15天之久,11月8日才给我进行修复换针。我真的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医生选择的是拖延怠慢。”她说道。

▲第二次手术后,医生和叶子的聊天截图

然而,第二次手术依然没能成功。去年11月17日,X光检查发现,叶子右腿的F针再次出现问题,钉子脱落了,需要再次通过手术开刀修复。

▲去年11月17日,X光片显示,钉子脱落

“去年11月17日,我这条一个月内被开刀两次的右腿又再一次被开刀,进行第三次手术。(这)不仅是身体的摧残更是精神上的折磨,(我)觉得自己连实验室的动物都不如。”叶子痛苦地回忆道。

当她终于以为自己能够安心养伤恢复时,在第三次开刀后不到一个月,腿内的F针再次出现问题无法运行,需要马上第四次开刀。去年12月31日,沙杰星给叶子进行了第四次右腿手术,再次将右腿打开重新换了一条新的感应线,结果手术还是失败了,右腿内的F针还是不能正常运行。

由于短时间内接受了多次手术,叶子的右腿已无法再次进行手术。但因为左腿的针可以正常运行,右腿却无法延长,她的两条腿变成了长短腿。“我现在是个残疾人,(我的)腿已经三个月不能弯曲了,也没有任何变化。我现在每天都疼痛难忍,靠吃很多止痛药续命,短期内多次手术还面临很多可怕和未知的后遗症。”她说道。

▲第一次手术后,X光片显示体内感应线断了

【推卸责任】

医生让保安把她推出去

医院说医生有资格证书

令她气愤的是,在这两个半月的时间里,医生和医院一直推卸责任,不愿负责。

回忆起几次手术的过程,叶子告诉红星新闻,在第一次手术出现问题后,沙杰星医生还依然坚称“第一次手术很成功,不幸的是感应线在术后断了,可能是多种因素造成的”。而当她提出手术失败属于医疗事故,二次手术的所有费用应该由医生和医院承担时,对方却表示,“我不想对此发表评论,我只能建议你好好处理,解决问题”,并表示她也可以不做了直接回去,或者付费再进行第二次手术。

在此后15天里,叶子多次与沙杰星医生进行交涉,并坚持要求他承担二次手术费,“他就一直拖,到最后拖不下去的时候,才同意安排做第二次手术”。

然而,11月8日当天快进手术室时,医生突然让她签了一个全英文的单子,她回忆道:“有点像贷款还是啥的,我当时一心着急手术,就签了。”但在手术结束后不久,她就接到了电话,要求支付手术费。

▲第三次手术后聊天记录

第三次手术后,叶子整个人就陷入了崩溃中,每天活在焦虑之中,吃不下睡不好。今年1月3日第四次手术后,她去复诊时,沙杰星医生已经不愿与她谈论手术的问题,甚至打电话直接让保安把她推了出去。“给我做了四次手术,还说手术没问题,还说F针脱落是我自己走路太多,我都没法走路,基本就躺着,咋可能走路多?”叶子说道。

她还向红星新闻表示,她专门找了国内骨科专家看自己的病例,国内医生认为,她体内固定F针的钉子脱落是很缓慢的退钉,自己是无法发现的,如果医生手术时用更长的锁钉,是可以“解决的”。但当她用国内专家的说法去问沙杰星时,对方却表示“中国的专家不懂,他们不专业”。

在这两个多月里,叶子还不断向伊丽莎白医院管理层投诉。然而,医院代表给她打了两三次电话都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有时甚至直接表示,这件事医院没有任何责任,医生只要有资格证书,就可以在医院行医。“他们还说医生也已经帮你很多了,给你做了四次手术了。”她告诉红星新闻。

1月25日,当她再次前往医院询问院方“为何医生一个月内给同一个患者做三次手术,还出了事,医院依然不管,还让他继续做手术”时,对方表示“如果医生一个月开3次刀,医院就要去监督他,是说不过去的。有一些可能需要一个月做10次手术,就不(能)让医生做吗?”当她继续追问时,对方则表示,自己不是专业医生,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你可以向上级投诉。

【记者调查】

患者花50万做手术

医生却使用不合规的F针

更令她崩溃的是,手术前医生一直向她推销F针,称其非常好非常安全,各方面技术很成熟。然而,去年12月第三次手术出现问题后,他才向她承认F针成功率只有50%。

不仅如此,她后来才得知F针并不适合骨架较小的亚洲女性使用,且这种针很早就被淘汰了,大部分国外医生现在用的都是P针或S针。比如,另一家“颇具名气”的外国诊所在介绍中写道,Fitbone和ISKD、Albizzia属于20世纪初诞生的同时代设备,被认为是“第一代加长钉”,都出现过严重的器械故障和其他问题,且设备出现问题后都不可以倒转回缩。

▲Fitbone

此外,红星新闻在查阅Fitbone官网时发现,产品使用说明书中清晰写道,“该产品适用于12岁至21岁的患者使用。”而28岁的叶子,显然并不符合这一条件。同时,值得注意的是,Fitbone延长钉有多种型号,其中指定TAA1380-F-245标注为股骨(大腿骨)使用,TAA1160-T-225标注为胫骨(小腿骨)使用。然而,据叶子提供的医院手术单中信息显示,沙杰星医生在其大腿手术中使用是FITBONE TAA 1160,即是适用小腿骨的针。

为了进一步核实,红星新闻查阅发现,一篇2018年发表于北美儿童骨科学会官方期刊《儿童骨科杂志》 上的论文中显示,研究人员植入小腿部位的针均为TAA 1160,大腿部位植入则使用的是TAA 1180。

叶子告诉红星新闻,由于短期内多次开刀,现在国内的医生都不敢接她这个病人,因为手术风险太大了,她需要至少一两年时间养好身体,才能接受后续治疗。她决定将自己的经历发在网上,“以免更多的人被欺骗,不希望还有人遭受我这种痛苦经历。”

▲第一次手术前的入院缴费单

“我做梦也没想到医生会采用不适合的医疗材料植入人体,恐惧和崩溃无法用言语描绘。(这种)摧残(让我)没有信心面对以后的生活、事业、学业了。”她说道,“花了50万做这个手术,结果搞成这样……我后来才慢慢知道很多之前找这个医生做手术的人都出现了骨髓炎、骨不连、骨钉脱落等各种问题。”

目前,由于叶子1月底签证即将到期,她正在办理签证延期的手续,准备通过相应的监管程序进行投诉,后续可能还会起诉医生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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