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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命175公里:一个乌军坦克营的传奇突围

    一辆乌军坦克的发动机在咆哮,喷出淡蓝色的烟雾。

    前言

    从3月底到6月,历时81天的马里乌波尔围城战中,大量的血腥战斗,惨痛的个人史,随着一幢幢楼房化为废墟、一个又一个士兵成为遗骸,从而永远消失在这个地狱之城的上空。在未来的战史书籍中,在未来的乌克兰现代史书籍中,对这段历史的描述,将是一连串由日期和部队番号组成的严谨线条。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在这场惨烈的围城战中,仍然有个别生还者存活着,而他们的经历,也将随着沉痛的讲述,从而使惨烈的战场部分再现于人们面前。

    今天,笔者将介绍一位来自乌军第17坦克的军官,即该旅坦克1营营长奥列格·格鲁泽维奇中校的传奇经历。

    日前,格鲁泽维奇中校向记者讲述了他的坦克营从战争第一天开始,从野外驻训直接进入战斗,直到4月10日于马里乌波尔市伊利奇冶金厂弹尽粮绝,随后步行175公里,历时九天,突出重围的战斗历程。

    战争毁灭了人们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切,换来的只是战史学者笔下的寥寥数语。

    一、开战日:沃尔诺瓦卡坦克战

    2022年2月23日,开战日的前一天。这天的气候异常寒冷,在冰天雪地的乌东盆地边缘,驻守在国境线后方的第17坦克旅收到了总参谋部发来的紧急警报:俄军出现异动,战争有可能马上爆发。

    接到旅部的命令后,格鲁泽维奇中校迅速下令部队进入战备状态,补充油料、弹药、补给品。全营部队摩托化开进,到达待命位置展开。

    格鲁泽维奇中校回忆:

    “坦率地说,就我们的观察,当时在我们当面的前线,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俄国人的大规模入侵会开始。但是,我们接到了旅里的命令,立即离开营区,进行野外驻训。所以我们就按照训练计划出发了。“

    到2月24日凌晨四时许,营通讯参谋报告,正常的通讯遭干扰中断。随即,格鲁泽维奇中校和他的官兵们听到了爆炸声,他们打开舱盖,望向地平线,那里出现了连续的明亮的闪光——像夏季常见的天际闪电。

    乌军的坦克营有一套野战防空系统伴随,在通讯中断的情况下,格鲁泽维奇中校和参谋人员都来到了防空系统的雷达车上,大家紧紧盯住屏幕。此时,雷达屏幕上出现了大约30架飞机。

    格鲁泽维奇中校说:“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意识到大规模的战争爆发了。”

    奥列格·格鲁泽维奇命令部队向交战的天际线处开进,在24日10点左右,他带着坦克1营到达了沃尔诺瓦卡边界。这时,沃尔诺瓦卡附近的战事非常激烈,枪炮声连续几个小时震耳欲聋,稍晚时候,枪声减弱下来,装甲车辆特有的声响越来越大,在坦克1营前方,俄军突破了乌军一个步兵营的防线。

    在坦克手们的潜望镜视窗里,俄军的机械化步兵乘坐着先进的BMP3步兵战车伴随着T72B3坦克群出现了。俄军坦克和步战车的阴影越来越大,像一群猛兽在地平线上起伏跃动着。

    1500米、1000米、800米……

    开火!

    在各车的受话器里,随着营长的一声令下,炮长们各自右眼紧贴瞄准镜,锁定目标,纷纷击发!一时间,隐蔽良好的乌军坦克几乎同时开火。橘黄色的炮口焰仿佛一团团明艳的烧霞,喷射出死亡的弹丸。

    随着俄军装甲车辆纷纷被击中,俄军开始向暴露的乌军坦克还击。两军开始猛烈交火!

    格鲁泽维奇中校沉痛地说:“在那里,我的部队遭受了第一次损失——战斗中有人牺牲了。“

    坦克连长帕维尔·格雷利亚上尉是一辆T64的车长。他的炮长是谢尔盖·布罗夫金少尉。他们一炮就摧毁了两辆BMP-3步战车,这是俄军最先进的步战车,只有精锐的近卫部队才能装备。

    显然,格雷利亚上尉下令装填了穿甲弹——这种弹种能打穿700毫米的装甲钢,是用来射击坦克的。而步兵战车的装甲仅有25毫米厚,这在穿甲弹的巨大威力面前不啻纸糊的一般。

    穿甲弹的强大动能击穿了两辆车的4层装甲,它们的弹药油料被引爆了,两辆车一个接一个地爆炸。

    格鲁泽维奇中校说:它们就像气泡一样被戳穿爆裂并消失了,拉什主义者(注:乌克兰人对俄罗斯民族主义者的蔑称)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格鲁泽维奇中校说,也许是从和平突然一头扎进战争中,他对战争的最初几天印象非常深刻,部队连续的战斗、机动、撤退和反击,使他们全营官兵意识到,这些“拉什主义者“是可以被打败的——之前,俄军在2014年占了上风。

    格鲁泽维奇中校至今仍然还记得令人激动的一幕——当地居民尽其所能地帮助乌克兰士兵,这使他们意识到,这是一场保卫国家的全民族抗争。

    在2月27日,由于连续战斗,这个营的燃料即将耗尽,正在这时,附近一个居民点的人们开着油罐车前来救援,农民们向每辆坦克的油箱里倒入了200升燃料。”

    图中可见,部分乌军坦克上也装配了格栅装甲,事实上,这种装甲只能防住早期型号的火箭推进破甲弹。在现代战争中没有实战意义。

    二、血战伊里奇钢铁厂

    2月28日,他休整并重新整编了部队,根据命令,坦克1营将退入马里乌波尔,在那里,他们将海军陆战队第36旅并肩作战,一起保卫城市。

    格鲁泽维奇中校平静地讲述在马里乌波尔发生的战斗,就好像是日常工作一样:

    “俄罗斯士兵很机械,他们的部队就像有时间表一样,作战就像例行公事,天亮了——他们开始移动,使用轻武器射击。天黑了——他们射击轻武器停止,炮兵开始工作。”

    到了3月13日,格鲁泽维奇中校的营长座车被击中,机械师牺牲了。两三天后,他将营指挥所搬到了一个地下室。

    俄军用无人机侦察了伊里奇钢铁厂和亚速团总部的情况,随后,俄军炮兵和航空兵对工厂进行了猛烈的轰炸——根据当时的画面,俄军使用了战区直属重炮兵,TOS1火箭炮和2S7重型自走炮悉数登场,对伊里奇钢铁厂进行了炮火洗地。

    此时,在友邻阵地,战斗同样在激烈进行。亚速营的人来找坦克营联络,讲到他们当面的战况,这个亚速团军官说:

    我们简直搞不懂他们的战术,他们每天有50个人从一个方向进攻,损失20-30人后,撤退,留下一大堆被打坏的坦克和装备,第二天早上——又是50个人重复同样的事。”

    显然,俄国人的连排战术仍然和80年前他的前辈们一样。他们在军官的驱赶下,像海浪一样,不计代价地、机械地一波波冲击。

    直到部队耗尽,或者对手崩溃。总之,俄军军官的一切决定,以确保自己不承担责任为前提,哪怕为此将所辖部队消耗得干干净净。

    所谓“爱兵如子,用兵如泥。”大概就是这样的逻辑吧。

    战斗一直以这种速度进行,直到三月底。

    其实,早在3月15日,坦克营的饮用水耗尽了,

    官兵们开始从工厂的消防水库里取水,水里长满了水藻,看上去是绿色的,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人们只能喝这样的水。(注:在战时,净水片对人们来说非常重要。)

    到了这个时候,部队也失去了弹药和食物供应,后来,营里所有坦克开始计算每一发炮弹。随着形势一天天的恶化,部队逐渐分散开,但还是守住了工厂外围一个直径800米的圆形区域。

    到了4月份,坦克营只剩几辆坦克,其中一辆是营长座车,另有2或3辆来自海军步兵第36旅,而随着弹药进一步耗尽,所有的高炮手、坦克手都变成了步兵。

    到了4月5日,一辆俄军坦克闯进了工厂,剩下的乌军坦克从隐蔽处发射穿甲弹准确地摧毁了它。

    仗打到这个地步,夜战也开始了,每天傍晚,夜幕降临,俄罗斯人就会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

    随着弹药和补给接近耗竭,再死守下去只有灭亡,于是,格鲁泽维奇中校下令组织突围,他们第一次尝试突围是在4月10日,不幸的是,他们没有成功。

    第二天,他们再次尝试突围,这次成功了,营里还剩下两辆坦克,第一辆坦克里有20发炮弹,第二辆坦克有15发炮弹,趁着夜色,他们组织了部队的行军队列,悄悄离开了工厂。

    BMP3步兵战车的实战表现,并不比它的前辈BMP1/2好多少,然而,对于一辆二流战车来说,它们却显得不合时宜地昂贵。

    三、亡命175公里——传奇突围

    格鲁泽维奇中校的计划如下:出发——尽可能突破封锁——当坦克耗尽燃油停下来后(如果坦克没有被击毁的话)——炸毁装备——每10-15人一组步行前往175公里外的乌军战线。

    4月11日午夜,突围开始了,格鲁泽维奇中校的坦克打头阵,后面是一辆轻型装甲运输车,所有伤员都坐在上面。

    格鲁泽维奇中校告诉军官们,他会去吸引俄军的火力。然而,他们很幸运,那天晚上下雨了,俄军没有出动无人机。

    突围开始了,战斗是疯狂的——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坦克开火了,击毁了挡路的俄军战车,步兵们也冲了过去,他们突然出现在没有防备的俄军阵地前,冲破了俄军防线,然而,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已。

    宝贵的燃料很快耗尽了,车队停了下来,坦克手们拆除了大灯、无线电台和瞄准具,再往舱盖内丢了一颗手雷——不能把战车留给俄军。

    人们只带走了轻武器、弹药、手雷、水和食物,这支乌军小分队向着遥远的乌军战线——顿涅茨克、马林卡方向,悄悄上路了。

    格鲁泽维奇中校说:

    “多亏了星链,我在突围之前下载了一张离线地图,大致知道了部队将在哪里行动以及要走多远,我用两脚规测量了地图,虽然距离只有138公里,但为了绕过俄罗斯人,我们的计划中路线达175公里。我们计划晚上行动,白天躲起来。唯一的困扰,就是湿冷的天气,但是,最终是它拯救了我们,因为俄国人也不想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巡逻。”

    在漫长的逃亡路上,他们尽可能地远离被毁的装备,因为往往周围有俄军在巡逻或工作——他们会拆卸和回收被打坏的装备。同时,绕过了大部分定居点,因为那里一般都驻扎着俄军的休整部队、后勤单位、指挥所。

    在离安纳托利亚不远的地方,在水库附近的河上,有一座桥,小分队在桥附近行进,突然,尖兵迎面撞上了一个俄罗斯士兵,尖兵反应很快,迅速干掉了他,很显然,周围有俄军部队。

    小分队通过那座桥之后,格鲁泽维奇中校下令隐蔽,他们发现了一个平台,从地面不容易发现上面有人,大家躲了上去,一直呆到了晚上九点。

    期间,俄罗斯士兵发现有战友失踪,在周围武装搜索了四个小时,但是最终也没有发现小分队——如果他们不隐蔽,那注定会被追上。

    俄军最终认为乌克兰人沿着河走了,他们放弃了追捕。夜里,在那个平台休息之后,小分队装满水,沿着河流出发了。

    然而,出发后不久,在夜色中却突然遭遇了另一伙俄罗斯士兵,在所有类型的战斗中,近战是猛烈的,短促的,也是残酷的,充满动物性的。不容得人们有半点的犹豫、怜悯、思考。因为这意味着死亡。

    冬日的战场,除了阴冷,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在短暂的战斗中,小分队至少干掉了一个敌人。但他们没有恋战,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俄军同样非常惊讶恐惧,在不知虚实的情况下,俄军没有追击,只是用自动武器朝他们逃亡的方向猛烈射击。有几发子弹击中了士兵们的背包,有一名士兵的背包着火了,格鲁泽维奇中校对他喊到:“扔掉那个背包!“

    士兵喊:“但是那里面有手榴弹!”

    格鲁泽维奇中校:“那就更该如此,把它扔下地狱!”

    他们正在逃离地狱。这样又走了几天,很幸运,没有发生交火。

    在第6-7天的时候,人们的食物吃完了,于是开始寻找野果,翻找垃圾堆——人们的经验认为,垃圾堆里总会找到一些吃的东西。

    最危险的一天到来了,那天,当小分队离开藏身点,准备出发时,尖兵突然发现,20米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帐篷,在300-400米外,还有一些天线,显然,那是一个俄军单位。

    这个时候,害怕也没有意义了,格鲁泽维奇中校下令,所有人要非常小心的前进。在行动之前,格鲁泽维奇中校派出了一个小组前去侦察——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他们就会折返,则继续前进。如果有问题,侦察组则殿后阻击,掩护其它人撤退。

    过了一会,格鲁泽维奇中校突然听见发电机启动的声音,大约在400米外,熟悉的装甲车辆的声音。

    格鲁泽维奇中校回忆:

    “我想我们完了,俄国人发现了我们,但是,糟糕的天气救了我们,当时正在下雨,俄罗斯人只是发动了车辆,但再也没有出来。”

    在逃亡途中,所有人一直关着手机。

    因为格鲁泽维奇中校警告士兵们,除了营长之外,每个人都必须关掉手机——如果我看到别人的手机,我会射击他的膝盖。当然,我不会真的这么做,但是没人使用手机,因为他们都知道,俄国人有技术手段追踪移动信号。

    在距离两军接触线15公里的时候,格鲁泽维奇中校的手机有了信号!这表示,自己人近在眼前了。

    但是,这个时候还在俄军阵地后方,还不能打电话,否则很难说不暴露目标。

    到第九天的时候,格鲁泽维奇中校的手机有了两格信号。这个时候,已经接近乌军阵地了,但如果通过危险的两军前沿,是个巨大的问题——稍有不慎,就会死在俄国人或自己人的枪口下、迫击炮弹下、雷区里。在前沿,处处是死神的斗篷和镰刀。

    于是,小分队就地隐蔽起来,格鲁泽维奇中校给旅长打了电话,一开始,旅长没听出他的声音,随后,格鲁泽维奇中校告诉旅长,经历千辛万苦,他们突围成功了。

    我以为你们战死了!得知自己的这个营还在——即使没剩下一辆坦克、没剩下几个人,旅长非常高兴,他立刻和参谋人员制定了接应方案,引导小分队与前方部队汇合。

    在随后的12个小时里,旅里的引导下,小分队和接应的乌军会合了,他们得救了!

    格鲁泽维奇中校说起了那一刻的情景:“接应部队的战友们拥抱了我们,从我们手中接过了机枪和背包,随后引导我们又穿过了一小块区域。”

    回到乌军控制区后,所有人都哭了,事实上,在地狱般的战火围城中,没有几个人能逃出生天。

    格鲁泽维奇中校说,很难相信我们能成功,在小分队中,一共有16个人和我在一起,其中两个人来自海军第36旅(笔者注:这个旅一共有7个人逃出了马里乌波尔。)

    中校最后说:“我们暂时还处于恢复期,但是,经过重组和整补,部队番号将恢复,很快,我们就会有新的团队和任务,我会竭尽全力的,因为必须打败拉什主义者,我们才能尽快回家。”

    一名卢甘斯克摩步第2军的老坦克手,他们年轻时,都曾在苏军坦克部队中服役。在当年退役时,他们作梦也想不到,在暮年,要被迫向自己的斯拉夫同胞开火。

    后记

    在马里乌波尔最后的突围战中,除了这名幸运的坦克营长,很多人都失败了,他们有的人在激烈的夜战中阵亡。有的被俘,在4月底,和第17坦克旅1营并肩战斗的海军步兵第36旅旅长巴拉纽克,将愿意突围的官兵组织起来,在仅存的战车上刷上Z字,意图在夜间瞒天过海,突破俄军的包围圈。

    然而,他们被识破了,在激战中,大部分官兵战死,巴拉纽克被俘。随后,他和他的参谋长双双出现在俄军的电视采访中,说了一些迫不得已的话。

    于是,很多乌克兰人对巴拉纽克进行了谩骂。也许在这个时候,对一个被俘的军人而言,只有一死,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的确,和突出重围的格鲁泽维奇中校相比,巴拉纽克唯一的错,就是他在不够幸运之后没有死。他应该——让喜欢羞辱的人尽情羞辱,让喜欢复仇的人尽情复仇。同时,让擅长歌颂的人尽情歌颂、喜欢叹息的人发出他们的叹息。

    人,是什么样的一种生灵?他们创造,他们毁灭。他们智慧,他们愚蠢。他们有时善良,有时残忍,有时崇高,有时卑鄙。他们出生,他们活着,他们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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