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冲击 中国等级社会正在崩解 犹如一场集体悲剧…

黄浦江封: 新冠冲击 – 中国的等级社会正在崩解

中国江苏省苏州火车站的旅客排队准备进站,中国一年一度的春运开始了 (2023年1月7日)

2022-23年的冬天,大概是过去五十年以来中国最寒冷的冬天。在跨年前后,中国在全国范围内重演了三年前武汉的悲剧,哀鸿遍野,数百万老人的生命被新冠病毒收割,绵延数千年的中国社会正在经受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击,堪称文革以来中国社会面临的又一次崩解危机。

从去年12月初以来,在R0值接近18的高速传播下,新冠疫情从华北到华南如海啸一般迅速蔓延。一个月间,各城市超过80%的人们被感染,重症率居高不下,却苦于缺乏退烧药、抗生素、特效药和足够的急救设施、救护车、氧气、病床、ICU和火葬场,甚至足够的殡仪车辆。

尤其对中国的2.5亿老年人来说,今冬的疫情更是犹如一场集体悲剧。他们不仅在过去三年迟迟得不到真正有效的疫苗,而且面对死神收割机的到来,他们还要在地狱一般的急救留观室中渡过生命的最后几天,一时间,各大医院急诊就医人群超过80%为老人,他们在拥挤逼仄的急诊留观室苦苦挣扎,极其有限的氧气和呼吸机成为决定是否可能暂缓他们生命的关键。

接下来的是遍地哀鸿,家家举丧的人间惨剧正在出现。中国人民现在的悲哀不是数百万老人的骤然离世,而是他们的身后事情。各地殡仪馆和火葬场不堪负荷,从华北到华南,各地火葬场都以超出平日接近十倍的负荷在运行。上海龙华殡仪馆的日均处理从平时的几十增加到两百以上,北京八宝山的日均处理接近一千。普通家庭不得不在家中停灵多日,为去世的老人举办遗体告别和追悼会并且单独火化已经成为一种奢望,数百万家庭陷入了难以体面告别逝者的困境。这是对中国社会结构和传统伦理的第一波冲击。

对十几亿生者来说,他们所面临的最大困境,不止是药品和医疗服务的短缺,或者亲人去世带来的痛苦,而是所有这一切混乱,都超出了他们的经验。过去十年政局的悄然变化,终于以过去一个多月以来的急剧变化,告诉中国人民何谓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把他们投入到前所未有的加速和动荡之中,然后陷入了不知所措的茫然。犹如今日的各地病房,侥幸有一张床位的病人之间再也不见过去常见的时政讨论。

中国社会陷入了一种集体挣扎的惊魂当中。几乎所有地方,在十二月初布洛芬和扑热息痛等退烧药的短缺之后,人们开始自发地交换、囤积和倒卖药品,包括辉瑞、默沙东的特效药和印度仿制药,如同1940年代末上海滩的人们用金条购买盘尼西林(青霉素)的疯狂。与此同时,各地寿衣、花圈和殡葬用品服务也开始短缺,在北上广等大城市,不止是医院、殡仪馆等地方人满为患,当铺生意也火了起来,人们正在典当他们的奢侈名表换得宝贵的现金。

而真正的震撼,来自那些有关老知识分子和党的老干部大批死去的新闻。人们开始意识到一个可怕、荒诞的情形:新冠面前人人平等。一个长期占用中国公共医疗资源超过80%的特权体制、以及作为特权阶级附庸的富裕人群,即使自私地渡过了上海的封城,也难以逃脱最新一波新冠疫情的冲击。中国的第二阶级正在坍塌,这是较诸法国大革命爆发前更为危险的局面。

从家庭到阶级,这一波新冠疫情对中国老人群体的生命收割,不仅冲击了大众家庭,而且开始瓦解中国最牢固的特权阶级结构。这一阶级结构的加速变化,当然不止发生在三年的动态清零期间,而是贯穿过去十年的“伟大斗争”进程中,然后在最近一个月轰然崩塌。

具体来说,随着过去十年先后出台的混合经济、国进民退、共同富裕、和“六大安全”的政策,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和江泽民“三个代表”的政治遗产濒临消失,中国的新兴资产阶级在政治上逐渐沦为与工人和农民同样的阶级状况——他们都没有政治代表和发声的权利;随着教培、房地产、互联网行业等被粗暴地限制,中间阶级加速无产阶级化。其结果,中国形成了一个与法国大革命前夕类似的三个等级的阶级结构。

其中,居于顶端的是数百个或者千余个权贵家族作为第一等级;第二等级在路易王朝期间代表平行于国王世俗权力的红衣主教之下的僧侣阶级,在今天的中国则是党的官僚集团,包括部委和地方领导干部、国企领导、和钟南山等为代表的一批御用知识分子等,他们是中国统治体制挑选出来的精英和基础,也是医疗特权的边界;而第三等级,与两百多年前的法国类似,包括了前两个顶层阶级之外的所有阶级和群体,从私营企业家到底层阶级,从新兴中产阶级到以外卖骑手、滴滴司机、淘宝店主为代表的新仆役阶级,占人口比例的99%。

当2011年茉莉花革命爆发、2013年后安全国家体制逐渐确立,自1990年代中期以来逐渐发育的中国公民社会遭到定向镇压,中国的新兴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便无可挽回地沦为第三等级。他们是2022年11月10日以来全国范围针对清零政策的抗议浪潮的主体,也是今冬疫情受害的主体。

当局一味坚持封闭、顽固的清零政策,拒绝进口欧美有效的疫苗和药物,将99%的中国人-第三等级置于脆弱的高风险中。而三年来强硬、任意的封城、锁国措施,将他们封闭在家中、方舱和驾驶室内等等,更像是为了在第三等级和第一、二等级之间建立一道隔离墙。

然而,当人民起而抗议、当局最终解封以来,在当局毫无准备、治理失灵的情形下疫情大面积爆发,丧失了隔离屏障、位居第二等级的党国中层精英终于难以幸免,即使中国政府紧急进口、定向分配了几十万盒特效药也无济于事。他们正在卷入第三等级的痛苦漩涡,开始丧失对党国的信心和忠诚,向外发出了一个僵硬体制崩解的信号,如同一张A4白纸那样似乎无意义却具有无比的穿透力。

这是一场大革命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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