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势汹汹的咸潮劫难:上海人与难民的距离

上海是地势低洼的河口城市,海岸退缩、海升陆降等隐患不断浮现,也连带推高咸潮危机。 路透社图片

用“坏事儿扎堆儿”来形容上海滩再贴切不过,海水位上升、海岸线退缩、地面沉降、咸潮入侵,一桩桩坏事儿像是骨牌般推倒城市防线,也把上海人推上灾难的浪头。

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7如火如荼在埃及举行之际,世界气象组织紧急送上《2022年全球气候临时状况报告》,“这份报告是一部气候混乱的编年史。”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AntonioGuterres)这么打比方,因为海平面上升、冰河融化、暴雨、热浪都正在加速发生,“我们的星球正在发出求救的讯号。”

“2020年1月以来海平面上升了近10毫米,过去30年来,海平面上升速度已经翻了一倍,按照当前暖化趋势,预估每一百年海平面将升高半米到一米。”世界气象组织秘书长塔拉斯(PeterriTaalas)揭露一连串的危机数字,“这对沿海居民和地势低洼国家来说是一个长期且重大的威胁。”

《2022年全球气候临时状况报告》显示海平面高度创下新高,全球平均海平面上升速率为3.4毫米/年,而《中国海平面公报》显示,1993至2021年,中国沿海海平面上升速率为4.0毫米/年。(图片来源:世界气象组织)

被低估的海升陆降效应

塔拉斯没点名,不过,上海始终站在风口上。《中国海平面公报》显示,2021年中国沿海海平面较常年(1993至2011年)高84毫米,比2020年高出11毫米,这是1980年以来的最高纪录,上海沿海海平面较常年高85毫米,上升速率远高于全球水平。台湾海洋大学河海工程学系讲座教授兼校长许泰文认为,这无异于为咸潮推一把,咸潮入侵风险跟着节节高升。

坏消息是,海平面的升速可能被低估了。今年8月刊登在《自然气候变迁》期刊的一篇研究指出,格陵兰冰盖已经开始大幅消融且无法逆转,预计将会有3.3%的冰盖融化,影响超过110兆吨的冰量,届时全球海平面起码上升27公分,这数字几乎是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去年估算的2倍。

长期投入海平面上升研究的许泰文表示,海洋升温会让海水膨胀,再加上融冰流入海洋,都会造成海水位上升,假设全球海平面上升27公分,沿海低洼地区或岛国可能面临淹没问题,以亚洲城市来说,中国上海、印尼雅加达、泰国曼谷都有很高的风险。

海平面上升之际,上海也正在下沉,1966至2011年间上海累计地面沉降约29公分,根据上海市规划和城市资源局的资料,2020年全市平均沉降量约5毫米。许泰文指出,上海是人口稠密的城市,过去大量抽取地下水,导致地层下陷问题严重,水往低处流,咸潮入侵威胁大增。旅居德国的水利专家王维洛博士说,密集的高楼建筑也是上海地面沉降的主因之一,尤其是100米以上的高楼,对地面沉降有明显影响。

三峡大坝吞噬海岸线

海升陆降,大肆为咸潮危机添薪,长江水库群拦截大量泥沙,又再加了把柴,海岸线不断后退,也拉近了上海与咸潮的距离。

三峡大坝拦截大量泥沙,长江出海口的泥沙大幅锐减,海岸线持续后退。(路透社)

王维洛分析,三峡大坝对上海造成的危害不只是来水量减少,泥沙量也大幅锐减,以三峡下游的宜昌站来看,根据清华大学水利系周建军教授提供的资料,没有建坝之前,流经宜昌站的泥沙每年是5.4亿吨,上游建了水库后,现在流经宜昌站的泥沙是1000万吨,只剩下原来的2%到3%,清水下泄力道大,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沿路冲刷河道、挖出泥沙,但是远远不能弥补原来流经宜昌站的泥沙,到上海这个地方,入海的泥沙量减少了30%。

“泥沙量不足会造成什么问题?埃及的阿斯旺大坝已经导致海岸线后退、土地流失。”王维洛从尼罗河窥见长江的祸患,“不久我们将会看到中国有一个很大的工程,我把它命名为『愚公移沙』工程,现在中共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三峡和三峡上游水库里的泥沙给挖出来,用船运到三峡大坝下游,乃至运到长江口,来弥补泥沙量的不足。”

事实上,历史见证了“从海里长出来”的上海,一条条海塘也纪录了“围海成陆”的故事。王维洛说明,5千年前长江的入海河口在现在的扬州和镇江一带,3千年前长江入海的河口在无锡这条线上,上海的形成也就是4、500年历史,它是用长江泥沙所堆积出来的低洼土地,过去上海的土地是不断向东扩展,浦东就是这么一点点扩出去的,现在却要花钱、花力气来防止海岸线倒退。

长江成了喊抢的唐僧肉

毫无节制的调水狂潮,无序地跟长江下游抢水,这下也让咸潮有机可趁。王维洛说,“某一年的两会期间,上海一批全国人大代表就提出质问,你们所有的人都把长江当作唐僧肉一样,这个也要调水,那个也要调水,将来我们上海怎么办?”

长江流域大规模的调水工程,是上海来水量减少的原因之一。(路透社)

南水北调工程是其一,“南水北调就凭1953年毛泽东的一句话,他说,南方水多,北方水少,调一点水也是可行的。”王维洛提出反思,“如果你把毛泽东说话的场景移到2022年的长江,你还会说,长江水多,北方水少吗?”

王维洛指出,中国还有很多调水工程,“引江济滇”工程是从长江上游的金沙江引水到昆明,去冲淡滇池的污水。“引江济汉”工程是为了补救南水北调工程所造成的汉江下游的水量不足,从长江调水到汉江下游。“引江补汉”工程是即将上马的工程,现在已经动工了,每年要从三峡水库调39亿立方米的水到丹江口的下游,也是补充汉江水量不足。“引江济淮”工程是从长江调水去补救淮河水量不足。“引江济太”工程是从长江调水到太湖,冲洗太湖的水污染。“引江济渭”工程是从南水北调的原水汉江调水,穿过秦岭山脉,去补救陕西渭河的水源不足问题。

“另外,中国的灌溉工程能力非常强大,沿长江都布满抽水的泵浦,如果把马力打足的话,它能把长江的洪水全部都给抽走。”王维洛进一步补充,“这些调水因素都使得上海的来水量不足。”

王维洛剖析中国解决问题的盲点,以鄱阳湖的枯水期问题为例,“中国提出在鄱阳湖湖口建造拦水闸,把水拦在鄱阳湖里头,水位就不会过低了。江西省可以这样解决问题,湖南省是不是也可以跟进呢?在岳阳楼这个地方建一个闸,把水全部留在洞庭湖里头,也不让水流长江了,如果都建闸的话,下游的上海怎么办?”他点出可以预见的弊病,“他们不是看不到问题,只是他们被利益驱动而去做那些工程,让自己的口袋填得满满的,留下一屁股的问题让子孙后代来解决。”

来势汹汹的咸潮劫难

随着咸潮入侵长江口愈趋频繁,且影响天数增加,潜在的环境危机也不断叠高。许泰文指出,当咸潮持续发生,首当其冲的是水资源的供应,民生用水、工业用水和农业用水都会受到影响,此外,咸水会经由河川两侧往地下扩散,导致土壤盐化,水井抽出的水会是咸的,农作物也无法存活,而且土壤盐化是不可逆的,受到污染的土地也不适合作为工业区或住宅区,间接造成国土流失问题愈加严重。

王维洛表示,上海工业用水的氯化物标准要比生活用水高得多,生活用水的氯化物限值是250毫克/升,工业用水是50毫克/升,如果氯化物含量过高,工业产品的质量就会受到影响。

“以海河为例,海河下游土地已经盐碱化,地下水也变成咸水。”王维洛提起前车之鉴,“当长江三角洲的地下水含盐量过高的话,那么灾难也就开始了,自然界的一点点变化都是互相牵连的。”

长江面临重重环境和生态危机,日薄西山写照着中国第一长河的处境。(法新社)

长江流域的生态也劫数难逃,许泰文提醒,如果咸潮现象节节高升,河口中下游的生态可能面临减少或是消失的命运,因为有些淡水的鱼种和相关食物链无法在高盐份的水域中生存。

雪上加霜的是,长江口的污染物可能跟着咸潮长驱直入,上溯进入河道或是内陆。许泰文指出,污染物会透过水位差往内推进,流进河道后很难流出,除非有很大的降雨,随着污染物沉入土壤、底泥,这些泥巴含有污染物或重金属,就很难再退出去,让中下游的污染状况进一步恶化。

“从中国海洋报告来看,中国的海洋污染是很严重的,渤海是死了的,黄海、东海和南海的红潮灾害也是非常厉害,这跟太湖的蓝藻、绿藻问题是一样的,水域中的营养物过多。”王维洛说,“当咸水倒灌的时候,这些污染水就会倒灌进来。”

“今年从现在开始到明年春节,长江口的咸潮入侵问题会愈来愈严重。”王维洛忧心示警,“因为长江中下游这一带,包括洞庭湖、鄱阳湖和太湖,干旱问题会很严重。”上海人和难民的距离有多远?大伙儿心知肚明,灾难已经在家门口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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