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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泰院悲剧七天之后 年轻世代创伤疗愈之路刚要开始

    10月29日,发生在南韩梨泰院的推挤事故,带走了156条宝贵性命。事发至今七天,韩国人悲痛、愧疚、愤怒,种种情绪有如乌云罩顶,内心的困惑与怀疑,更是难以消解。为什么十万人的现场,却只配置137名警力?为什么政府没有事先拟定更完备的人流控管方案?为什么警方接到了11通求救电话,却一次次错失机会,任由年轻的生命在狭小的巷弄里,一点一点丧失最后的生机?

    梨泰院的惨案,究竟是无法避免的”意外”,还是本该可以挽救的”灾难”,带出韩国政府与韩国人民之间的视角落差。由年长一辈主宰的南韩政坛,跟年轻世代之间的矛盾,也在悲剧的催化之下,变成越来越难以跨越的鸿沟。在梨泰院,可以看到民众哀悼的标语和字条上面写着,”孩子们(各位),对不起”;然而,来自政府的反省何时来临,不只失去孩子的家属在等,成千上万的韩国年轻人,都睁着眼睛在看。

    孩子们,这个社会辜负了你们

    不幸的是,大批年轻人在重大灾祸中殒命,这样的事情对韩国人而言,并不陌生。社群网站上,许多人开始将”梨泰院推挤事件”与”世越号沉船事故”相提并论。2014年4月16日,同样是韩国人忘不了的日子,那一天有250个高中生在海上罹难。不管是庆祝万圣节,还是参加学校的旅行,对年轻人来说本该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最后却让他们死于非命。

    这一代的孩子,10几岁时见证了世越号沉没,以及当时朴槿惠政府的无能与谎言;八年后的今天,又经历梨泰院惨案。即使是当下不在现场的人,仍透过网路和新闻画面,目睹同龄人悲剧般的死亡,整个世代集体承受了双重的创伤。他们心里会想,”死的人也有可能是我”。

    首尔大学(SNU)国际事务研究所研究教授安格(Benjamin A.Engel)以视讯接受《上报》访问时说,梨泰院事件让他立刻联想起世越号,同样代表着”年轻人被政府辜负了”。

    一听说梨泰院出事,安格第一个反应就是确定自己的学生都好。前一天,他才建议国际交换生到梨泰院过万圣节,隔天却发生这种事。“我当下感觉非常愧疚,好像把我的学生送到这个灾难地带。”所幸学生全都平安,”但是可以从他们的眼睛看出来,他们并不好过……他们眼中曾有的光亮,很明显消失了。”课堂上,安格跟学生一起讨论这件事,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是愤怒;对交换生是如此,不难想见韩国本地学生心底更强烈的情绪。

    “年轻人没做错什么,他们只是想要过得开心,是政府该负起维持公共安全的责任。”

    安格观察到,南韩社会开始出现一波”责怪受害者”(victimblaming)的声浪,老一辈的人认为”年轻人只想玩乐”,说他们要是待在家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但现实并非如此;政府的官僚体制出了问题,非但没能阻止灾难,后果反而由年轻人承担。渐渐地,孩子们对现实失望,对政府幻灭,感觉自己置身于”地狱朝鲜”,被这个国家辜负了。

    从”三抛世代”到”N抛世代”,在竞争激烈的南韩社会下,年轻人放弃的事物越来越多。谈恋爱、结婚、生子,需要付出的成本太高,买房更是遥不可及。安格这么描述年轻人的心态:”他们没办法期盼向上流动、过得比父母那一辈人更好,反而可能向下沉沦……世越号和梨泰院悲剧,只会加深这些感受,让他们觉得:我们的国家在往错误的方向走,我无法期待未来会有更好的人生。”

    根据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OECD),南韩的自杀率是已开发国家最高。 2021年,在南韩每十万人,就有26人选择自杀。

    年轻人在梨泰院追寻什么?

    近十年来,梨泰院几乎年年都涌入大批人潮庆祝万圣节。但早在此之前,梨泰院就已经汇聚美军、中东与东南亚劳工阶层移民、外派白领、韩国侨胞等多元群体。首尔大学学者安格表示,身为美国人,梨泰院让他更自在,感觉像”家”。

    伴随着龙山基地发展的,除了满足美军需求的异国料理、”大尺码”服饰店,还有服务美军的性工作者,且不限于生理女性,更有今日可称为”跨性别者”的群体。美国加州大学圣地牙哥校区(UCSD)历史系副教授亨利(ToddHenry)长期研究南韩的”酷儿”发展,他透过视讯接受《上报》采访时说,梨泰院跟首尔其他LGBT社群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高比例的跨性别者。

    过去,”一般”韩国人并不被鼓励去梨泰院。像这样的”基地村”(camptown),对韩国人而言代表了被侵略、被占领的”耻辱”,再加上性工作的污名,若跟梨泰院扯上关系,就会被看作是遭”污染”或”腐蚀”。

    亨利指出,梨泰院事故之后,保守人士开始强调”万圣节不是韩国的传统,是外国人带来的”,这类说法早在1970、1980年代就很普遍,将梨泰院视为”外国的”、LGBT文化也是”外国的”,而年轻人若一味”模仿外国流行”,对韩国社会有害。

    过去二十年来,情况有了改变。随着美军基地逐步迁移、关闭,美军影响渐减;同时,许多有海外经验、对异国文化持开放态度的中上资产阶级人士开始会去梨泰院,梨泰院渐渐从基地村的氛围,转变成充满世界性、很”潮”的地方。亨利指出,梨泰院有”仕绅化”的趋势(gentrification),越来越像邻近的汉南洞,精品店、连锁店、饭店林立,也成了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

    “假设你不住首尔,不是很有钱,但也想参与很潮、很酷的事物,你想要感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重要的,那你就会搭公车、搭火车,从乡下地方来到梨泰院,或去景福宫拍照。这对一些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亨利说,透过社交媒体,很”酷”的事物能迅速掀起潮流,”如果你想被看见,就会去那边拍照,放到Instagram”。若刚好跟明星同一天出现在梨泰院,更是潮流份子的象征。

    为什么去梨泰院?反映出来的,或许是年轻人在寻求释放的出口。他们想要当一个很酷的人,想要跟别人分享、被看到自己很酷。日常生活并不快乐,就算非常努力也不太可能成功。他们需要喘息,需要逃离压力的机会。

    亨利抛出疑问,”怎么样才能创造更多快乐、更多满足”,让孩子们在日常生活中就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意义?现在或许是韩国社会反省的时候。

    创伤疗愈之路

    世越号沉船与梨泰院踩踏,两起事故发生在同一个世代,而且同样是保守政权执政,并不是巧合。亨利说,自1988年汉城奥运起,南韩逐渐获得国际正视,经济、文化发展有成,但在表层底下,却面对种种社会问题。

    “保守政权之下,更关心去除经济管制,非常严格遵循自由市场机制……更关心打击毒品、惩罚吸毒者。但像人流控制这种问题,或是太危险、太重的船,本来就不该开到海上。我认为人民对公共安全会有质疑,政府资源和税收怎么运用的?谁获得保护?”

    普林斯顿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Princeton School of Public and InternationalAffairs)博士后研究员德劳(Darcie Draudt)日前在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Post)发表分析文章,直指首尔市的地方政府。政府长期以来把梨泰院视为外来移民来来去去的区域,未能建立较长期、完整的灾害预防与应变体系。此外,早期梨泰院的治安跟美军基地息息相关,政府在这里的治安重点在于避免美国士兵犯罪,更关注个别的暴力事件。

    南韩不是没有强力的人流控制规章,却主要是用来针对政治上的抗议活动。梨泰院现场警力不足,也是争议关键;据韩媒报导,梨泰院事故当天下午,首尔市中心曾有比万圣节人潮更小规模的抗议,政府却部署了大约6500个警察。

    悲剧七天之后,韩国人仍在寻找答案。11月5日,整座首尔市都点上白色蜡烛,成千上万人手拿白色菊花,哀悼已逝的年轻生命。许多民众更高喊”尹锡悦下台”,要政府负起责任。

    哀悼与咎责之外,创伤疗愈之路,才正要开始。首尔大学学者安格这么说:”纪念逝者的方式,不一定就要放弃享受快乐,也不代表就不再彼此支持、不再去寻找梨泰院所代表的自由。最后还是要继续前进,继续保持这些价值,继续追寻他们在追求的。梨泰院正处于痛苦之中,但我相信最后会恢复,会变得一样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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