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市的夜告别，赴故乡的云深处。被疫情困住两年了，90后跨越山海，回家团圆。在故乡，他们更像是短暂停留的异乡人。在他们的视角里，看到了人情冷暖，看到了社会变迁，看到了家国情怀。在壬寅虎年春节之际，时代财经推出《我的故乡 我的异乡》系列报道，此为第五篇。
图源：视觉中国
和去年一样，大彭和妻子再一次留在太原富士康过年。他们这个春节只休息3天，大年初二就要上班。
大彭有2个孩子，一个高中生，一个小学生，都在老家和爷爷奶奶过年。孩子们对父母不回家过年有意见，大彭没办法，想要3000元的富士康留任奖金，就只能待在厂里上班。
给孩子寄了新衣服、给老人转了账，大彭没有为自己和妻子准备年货、美食，一日三餐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年夜饭还是食堂的快餐，“上有老下有小，只能加油了。”
在全国各地的富士康厂区，大多数工人都回到了家乡，食堂内空空荡荡，原先人潮涌动的大门口变得冷清，也有像大彭这样选择留守的少数人，在万家团圆的日子守着机器。
或是为了生活，或是逃避生活，选择留守的工人们维持着富士康这座庞大生产机器的运转。
1月能挣8000元，除夕直播帮招工
辛丑年的除夕夜（1月31日），太原富士康C餐厅免费向员工开放，大彭出示工卡，拿到了满满一碟饭菜，有鸡腿、洋葱、青椒，还有一个扇贝，这就是他的年夜饭了。
C餐厅有收费的年夜饭套餐，这些套餐内有驴肉火烧、烤鱼、鲍汁捞饭等，每份35元。大彭没有买，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吃上这顿免费的饭。
从大彭拍摄的视频看，晚上18时许，C餐厅里有人在排队打饭。饭桌是四座的，被较高的板子隔成4块，工人低着头吃饭或者看手机，没有人在聊天，也无法聊天。
吃完饭回到出租屋，大彭和妻子给家里打了视频电话，与父母、孩子聊了会儿天，大彭向父母承诺，等年后2月11日拿到留任奖金，就请假回老家。
大彭的老家在山西晋城，离太原车程不到4小时，当初之所以留在省内工作，就是为了方便照顾父母和孩子。晋城也有富士康厂区，但没有返费，他和妻子就去了太原富士康，至今已经三年了。
在富士康，大彭在车间做设备维护，妻子则是流水线操作工，工资由2000多元的底薪和加班费组成。1月，如果他回家过年，加班时长只有大约40个小时，薪水3500元左右。
作为正式员工，他和妻子选择留守工厂，除了春节法定假期的三倍工资，还能拿到3000元的留任奖金，代价是只休息1月29日-31日三天。派遣工若留守，留任奖金还有1600元，等于1月能拿下8000元以上的工资。
“怕天气变化，怕路上堵车，返岗时不按时到达，无留任奖金。”本来，大彭是可以趁着3天假期回家的，担心到手的3000元飞了才留在太原，他说孩子已经习惯了。
大彭的生活压力大，家里有2个孩子读书，还要赡养老人，每个月要给家里4000元。过完春节，他们打算把每个月给家里的钱提高到5000元。
当然，光靠工资是不够的。31日当天，大彭还在抖音做了三场直播，时长合计超过4个小时，最早的一场在早上5点40分开始。他每天至少做两场直播，合计时长基本超过2小时，这是为了他的中介业务。
大彭透露，平均每天能推荐一个人新人进太原富士康，如果进厂的那个人没有在试用期离开，大彭会得到500元的推荐奖金，“平均10个人，有5个人会跑。”
为了让找工作的人注意到他，他在运营抖音账号，每天更新短视频、做直播。他对时代财经表示，还打算做红娘业务，为自己推荐进厂的那些人找对象。这几天，他拿着手机在富士康转，只在车间的对联、窗花上看到了春节的气息。
厂区冷冷清清，车间热火朝天
和大彭一样，很多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也留守在富士康，有人因为无家可归，也有人只是想存钱实现心愿。
胡莹今年24岁，是郑州富士康流水线上一名测试工人，今年春节是在富士康厂区过的。据她观察，厂区里大食堂还在营业，小食堂基本都关门了，宿舍里的人也走了大半。
时代财经了解到，很多工人趁着放假回家过年了，也有很多人工作满3个月、拿到返费，在春节前离职了。一方面，厂区冷冷清清，另一方面，由于缺人，一些车间干得热火朝天。
“我一个人干一个工站，原本是2个人一个工站，跑设备，腿快跑断了。”临近春节这几天，胡莹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每天要加班2.5个小时，为了赶工期，本来的5天假期变成了2天。
千百遍地重复一个动作，她双手关节酸痛，音乐能让她短暂放松。进入富士康大半年，她第一次在车间听到广播传来的歌声，手机禁止进入车间，她平时能听到的只有无休止的机器轰鸣声，“有点新年的氛围，像超市里的感觉。”
富士康给胡莹发了新年礼包，里面有干果、五谷杂粮。她没有买其他年货，只是趁着两天假期放松，除夕夜和朋友一起火锅、大年初一看电影。此前，她还给家人寄了手写“福”字。
算上3300元的留任奖金，胡莹今年1月能挣到6000-7000元。对于春节不能回家过年，她没有太多遗憾。
她的老家在河南平顶山，离郑州富士康车程不到2个小时，之前中秋节、国庆节都回过家。因为回老家需要24小时内的核酸检测报告，而做检测需要排很长的队，她没有趁着仅有的2天假期回家。
“我现在给果粉打工买小米。”胡莹目前在做的产品是iPhone13，而她本身是7年米粉，去年12月买了一台小米11 Pro，家里还有小米的平板、电动车、智能家电，“我打工只是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富士康跨过了2021年，她准备再干一年就离开。长期两班倒，她的生物钟都紊乱了，更习惯于在夜晚工作，上白班时下午会特别困，晚上也不容易入睡。
胡莹的朋友小亮也没有回家过年，为的是高额返费。他是派遣工，11月初进入富士康“打螺丝”，工作满三个月即到2月初才能拿到7500元的返费。如果回家过年，他不仅没有留任奖金拿，也完全拿不到返费。
若没有返费，小亮每个月在富士康的平均收入不超过3000元，去年12月，他领到的工资是2800元。
没结婚不敢回家，炒股一年亏了5万
除夕夜万家灯火灿烂辉煌，烟花绚丽夺目，人们与伴侣、孩子、父母同时仰望着星空，但总有人形单影只，游荡在异乡街头，很多人不是没有时间回家，而是不敢面对父母。
和去年一样，西安人兵哥再一次留在深圳过年。这是他在富士康工作的第13个年头，期间他回老家过年不超过4次，上一次是在2019年。
兵哥说，若在西安老家，妈妈和妹妹过年会酿米酒、蒸馒头，蒸花馍祭祖。他不会做这些，只能简单地煮面条炒点菜过节。
他是个宅男，也是资深股民。春节股市休市，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玩手机、嚼干果，干果有富士康发的，有自己买的，准备过几天出门爬爬山。
他留在深圳，既不是因为留任奖金，也不是被疫情阻拦。
作为技术工人，他没有留任奖金，春节假期比大彭、胡莹长，1月26日就放假了，27日、28日按照领导安排加班两天，若没有意外情况，正月初八开工。
且尽管西安、深圳1月都有疫情，但1月24日西安正式解封，26日零时起，深圳全域低风险，他若想回乡，只需要一份核酸检测报告。
“年纪大了，没赚到钱又没结婚。”这是他留守富士康的真正原因。他的工资并不算低，职位等级是师三，底薪6800元，如果算上加班费一个月薪水在1万元左右，但一直没多少存款。
大约10年前，他开始投身股市，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炒股，一直在亏损，2021年亏了5万元。这些年，他没买车、买房，也没有结婚。
他有个朋友是B站up主，曾经他在朋友的视频中说，自己堕落了，不想祸害女生，没想过相亲、结婚的事，“我养活自己都累，还要什么责任心。”
目前，兵哥对生活的期盼就是再在富士康待2年，等社保交满15年，可以领养老金了，所以暂时维持现状，没有离开富士康的打算。
说到春节，他忆起了家乡那些因为疫情取消的庙会、大集，只能通过几年前的照片回味。看着2016年大年初一和家人逛西安景点的照片，他说家乡的年味淡了，这也是不回家过年的原因。
